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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0章 祁律之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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罩著素布的輜車就停在眾人眼前,隨著虢公忌父的嗓音落下,營地中瞬間變得靜悄悄的,只剩下了篝火劈劈啪啪的聲音,甚至連呼吸聲也聽不到。

周公黑肩剛剛走出來,距離輜車最為遙遠,他的眼神無光,凝望著輜車,停頓了很久,久到黑肩差點變成了一尊石雕,這才慢慢走上前去。

他的步伐很輕,隨著“踏……踏……踏……”的跫音,黑肩的影子被篝火拖拽的很長很長,陰霾的影子,一點點向輜車移動。

陰霾的黑,素布的白,漸漸的糅合在一起。

黑肩的手有些顫抖,帶動著寬大的袖袍,發出“嘩啦嘩啦”的抖動聲,不可抑制的抖動著,仿佛跨過了千山萬水,終於揪住了素布的一角。

嘩啦——

黑肩狠狠一拽,素布猛地從輜車上扯下來,黑肩的手再次伸出去,一點點打起並不怎麽沈重,卻讓黑肩用盡全力才能掀起的車簾子。

輜車中靜靜的躺著一個男子,身材高大,或許昔日裏他面容俊朗不凡,然而如今卻看不清楚了。

男子的屍身有些腐敗,雖如今是冬日,但經過這些日子,已經慢慢腐敗,況且當時黑背掩護虎賁軍撤退,失蹤了很久,後來士兵才找到了黑背的屍首,那時候……

那時候黑背的屍首被萬箭穿心,身上到處都是傷口,臉上也是,因為跌落的緣故,野地裏還有野獸出沒,屍身被啃得亂七八糟,連一具全屍都留不下來。

士兵們還是認出了黑背的介胄,這才將黑背的屍身收斂了回去。

黑背的屍身早就毀敗不堪,雖然現在屍身上的箭已經拔出了,但傷口還在,大大小小,幾乎不堪入目。

黑肩只看了一眼,心竅陡然顫抖起來,根本沒有說一句話,突然一口氣沒喘上來,“咕咚”一聲直接跌倒在地上。

“周公!?”

“周公!”

“快快,周公暈倒了!”

虢公忌父一步沖過去,將黑肩抱在懷中,黑肩已經徹底昏迷過去。黑肩的身體向來不怎麽結實,當他聽到黑背死訊的時候,已經暈過去一次,此時見到了弟弟的屍體,如此破敗,連一具全屍都留不下來,這種刺激便更大,黑肩一個沒抗住,又昏死了過去。

營地裏瞬間混亂起來,醫官吵嚷著為周公黑肩醫看,黑背的屍首需要安葬,虢公忌父還有前線的消息需要稟報,等等等等的事情,數不勝數,交雜成了一團亂麻。

姬林聽完了虢公忌父稟報前線的戰事,又去看了一圈周公,黑肩已經醒過來了,但是一直在發呆,情緒十足不穩定,天子看了一眼,便默默的退了出來,回到了天子營帳中。

姬林回去的時候,正看到祁律也在發呆,營帳中燈火暗昧,不停的搖曳著,將祁律的影子也拉得長長的。

姬林走進來,祁律並沒有聽到,仍然兀自發呆,姬林便走過去,輕輕的碰了碰祁律,說:“太傅,在想甚麽?”

祁律這才回過神來,說:“拜見天子。”

姬林拉著他坐下來,祁律的手心很涼,比姬林在外面轉了一圈的手心還要冷的多。天子將祁律的雙手握在大掌之中,托起來輕輕的呵氣,那動作十分珍惜。

祁律嘆了口氣,說:“天子,律是否當真錯了?”

姬林說:“錯了甚麽?”

祁律說:“律是否不應該舉薦黑背去運送糧草?”

姬林說:“太傅以為,這是太傅的錯麽?”

祁律淡淡的說:“倘或不是律舉薦黑背去運送糧草,如今黑背將軍必然安然無恙。”

姬林握緊祁律的手,說:“倘或你不舉薦黑背去運送糧草,黑背便不會去了麽?相處這些時日,你也明白黑背是個甚麽樣的人,他最是認死理兒,自己決定的事情,便是寡人這個天子,也絕不可能改變……”

黑背的確是這樣一個人,從他將祁律、公孫無知等人下獄就知道,黑背這個人什麽都不怕,而且做事一板一眼,九頭牛都拉不回來。

姬林又說:“就算你不舉薦黑背,黑背也會找其他人舉薦,或許是直接來找寡人,也或許是去找周公……再者說,錯的不是太傅,也不是舉薦黑背運送糧草的任何人,而是山戎。”

隊伍的行程被耽誤了,原因是周公黑肩大病一場,親眼看到了弟親的屍首,任是誰也不能接受。周公大病了一場,一直纏綿病榻,大約兩日都沒辦法下榻,更別說趕路,或者做中軍主帥,因此行軍的日程稍微耽擱了幾日。

祁律做了一些滋補的湯羹,準備去探看一番周公黑肩。他來到營帳的時候,發現黑肩竟然下了榻,而且人在營帳外面走動,黑肩披著一件素色的寬袍,整個人單薄了許多,平日裏銳利了然的眼眸,此時此刻充滿了混沌。

“周公。”祁律走過去。

黑肩看到祁律,眼神很冷淡,聲音很微弱,語氣不冷不淡,說:“是甚麽風,把大忙人的祁太傅給吹過來了?”

“是了,”若說方才黑肩的口味有些不冷不淡,這會子黑肩的口吻便是夾槍帶棒,幽幽一笑,說:“怕不是祁太傅只害死了黑肩的弟親,心中著實不甘,連帶著也想把黑肩一並子害死才算完事兒?”

祁律聽了黑肩的話,一陣沈默,跟在祁律身邊,提著食合的茀兒渾身一震,擡起頭來。

茀兒平日裏很少說話,他是個很有承算之人,知道該討好誰,知道該巴結誰,別看他年紀不大,但心機很深沈,不然齊國的太子諸兒也不會讓茀兒來做細作眼線。

茀兒聽到黑肩的話,臉色瞬間變了,竟開口反駁說:“周公心中也清楚,將軍戰亡並非是太傅之罪,如今大敵當前,周公何必遷怒與太傅,而分不清敵我呢?”

“茀兒。”祁律拉了茀兒一把,讓他不要在多說。

黑肩聽了,哈哈一笑,他的面容慘白,笑起來有些中氣不足,而且笑的時候蹙著眉,雙眉怒挑,表情怪異至極。

黑肩冷聲說:“都是他害死了黑背,我為何不能遷怒於他?倘或不是他執意舉薦黑背去運送糧草,黑背怎麽會陣亡在外,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來?!還有你,從齊國來的細作,別以為我不知你平日裏都在想甚麽,黑背尚在之時,你便諂媚阿諛,恨不能爬上黑背的榻自薦枕席,如今黑背不在了,你便狼心狗肺的改攀其他高枝去了,是麽?”

茀兒被他說得渾身顫抖,牙關發出“得得得”的相擊之聲,楞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。

黑肩的話一說出來,胸腔中的憤怒和悲傷再難以掩飾,仿佛有太多的話像洪水一樣湧出來,決堤一般。他大步上前,“嘭!”一把掀翻了祁律親手熬制的湯羹。

“啪嚓!!”熱湯灑了一地,灑在祁律的袍子角上,若不是祁律反應快,此時必然已經被熱湯燙傷了。

黑肩冷冷的說:“黑背已經死了,用不著你假好心!”

這邊動靜有些大,虢公忌父帶兵巡邏,聽到動靜立刻趕過來,連忙攔住憤怒的黑肩,說:“周公,請息怒!”

“怎麽?”黑肩看到虢公忌父攔著自己,冷笑一聲,說:“你也要幫著他說話了?是了,我差點子忘了,平日裏虢公與祁太傅走的最是親近了,在虢公心中,黑肩哪裏能和祁太傅同日而語呢?不是他的錯,是了,都是我的錯,全都是黑肩的錯!我的弟親死了,全都是我的錯!這下你們可滿意了?!”

周公黑肩的話越發的不講理起來,但他越是說,眾人心中便越是悲切,有一種被生生撕裂的感覺。

“周公……”虢公忌父攔住黑肩,說:“忌父扶周公回帳歇息罷。”

黑肩沒有說話,死死盯著祁律,眼光憤毒,仿佛一條毒蛇,而且越來越狠戾,越來越狠戾,仿佛在尋找一個發洩的出口,他被虢公忌父扶著往營帳走去,路過祁律身邊之時,突然毫無征兆的揚起手來,猛的一把朝祁律打過去,似乎想要給祁律一個耳光。

“啪!”

黑肩一把打過去,卻沒有打到祁律,虢公反應迅速,一把握住黑肩揚起的手,生生的攔了下來。

黑肩見他阻攔自己,怒火瞬間像是澆了油一般,怒喝著:“為何攔我!?放開我!”

虢公箍住黑肩的手臂,不讓他動彈,說:“周公你這是做甚麽?!周公身為中軍主帥,與太傅不和,這消息若是傳出去,豈不是助長了山戎人的氣焰麽?!”

黑肩並不理會這些,怒火攻心的說:“放開我!今日你若是不放手,你我之間的情分從此斷絕,再無半點幹系!”

虢公聽著他的話,心頭一顫,手臂的力氣差點松開,險些箍不住憤怒的黑肩,閉了閉眼,似乎下定了什麽決心,還是死死抱住黑肩,不讓他動手。

黑肩冷冷的笑起來,說:“好好好!你們都好得很,我明白了,黑肩今日算是看明白了……”

“夠了!”

黑肩瘋狂的大吼著,似乎已經失了理智,就在此時,突然一聲厲呵傳來,嚇得那些躲在暗處看熱鬧的人群快速散盡,就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,身穿王袍,一臉肅殺的走了過來。不是當今天子姬林,還能是誰?

“報——!!”

“將軍!天大的好消息!”

山戎士兵沖進營帳,火急火燎,眉飛色舞的說:“果然不出將軍所料,周公黑肩身為周人的中軍主帥,和他們的太傅吵起來,鬧得不可開交,整個周人軍中都傳遍了,士氣低落,根本無法進軍!”

山戎將領哈哈一笑,說:“好!好得很,看來根本不需要我們挑撥,周人已經自亂陣腳了!去,再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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